故事分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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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地下天堂>
故事:劉柏廷(個管)
作者:JackPug 

  遇見「雄哥」是我工作至今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故事。

  剛工作不滿一年,當時還是居服督導的我,接到了一位低收入戶的個案—雄哥。第一次家訪時,發現他其實住在不差的地段、住處外觀看起來是一棟體面的大樓;但很快地我就對一切改觀了,當我依資料雄哥的住址走進大樓地下室,迎接我的不是長輩和藹的招呼,而是排泄物、垃圾、廚餘混雜的氣味熱情地朝我撲來;想趕快逃離的我,每每嘗試往前都是舉步維艱,木質地板上的穢物緊緊黏住腳底,好像捨不得我離開。我想,這棟大樓上的住戶,大概怎麼也想不到,地底下的世界是這樣的吧。地下室的環境糟歸糟,幾位長者還是聚在公共空間喝酒抬槓,當下我以為,他們應該跟雄哥一樣,迫於不得已才委身在這吧?可是他們談笑間樂於其中的神情,好像在打臉我這個涉世未深的菜鳥。

  終於,找到雄哥的房間位在地下室左邊第一間,一開門最先看到的是擺在床邊的水桶,但雄哥的水桶不是用來裝水的,而是想上廁所時用來方便的;桌上的便當則正在給雄哥的室友大快朵頤著,雄哥的室友不會向你握手問好,雄哥的室友是會嘰嘰喳喳叫、有著長長的尾巴與灰色毛皮的「鼠哥」。

  雄哥的狀況完全顛覆了我對生活的想像,不是因為看見這對我來說有如地獄的居住環境,而是看到在這個地底世界,雄哥及其他長者居然依舊享受他們的生活。與雄哥聊天深談得知,年輕時他是經營卡拉OK的老闆,賺錢賺得很快、花錢也花得很兇,尤其對於女色雄哥可說是來者不拒,這段過往使得雄哥在景氣動盪後,淪落到今日的境地。年紀大以後,白內障使他幾乎看不見,連房間裡的「鼠哥」、從水桶滲出來的排泄物都無法注意到,被茶室小姐掉包紙鈔騙走補助款,儘管如此,雄哥還是樂於享受這樣每天喝酒、受騙的荒唐生活,社會的紛擾與精采不曾從雄哥的生活中消失過,即便高齡失能了也是如此。

  服務雄哥好一陣子後,有次家訪我跟雄哥及地下室的住民聊天,這些長輩大多不約而同說道「與其找到穩定的工作自立更生,不如繼續領社會福利過日子」,因為對這群地下世界的人來說,努力賺來微薄的薪水,不只無法維持基本的生活需求,反而從低收轉為中低收或一般戶,還會讓他們失去許多原本的補助,於是部分的人會「選擇」維持這樣的狀態。反正「上也上不去、下去了也不甘心」雄哥說,被歸類在貧窮的不甘和恥辱,造就了一種好聽點是超然、難聽點是自我放棄的心態,既然都是底層的人,去賺錢換取中低收身分,不如待在這樣的地下室,領取低收的種種福利。隨著時代進步,一個成熟的社會應該要有能力用福利的網子,接住大部分需要幫忙的人,台灣的社會福利也的確持續成長進步;可是我認為,社會的好、社會的善卻無可避免地造就了這樣的一群人。這其中我不覺得誰對誰錯,也還難以下定論這樣的世界是好還是不好,能肯定的只有,我看著雄哥與他的鄰居們笑笑聊著這件事時;看著他們每天在這樣惡劣的環境,若無其事地享樂以及存活,我感到一點點的不滿、一點點的佩服,還有一點點的悲傷。

  直到現在,距離第一次見到雄哥差不多三年了,我也從居家督導的職位轉任到個管師。這期間我碰過許許多多生活遇到困境的案主,有不少像雄哥一樣的,有很多喜歡投訴來達到目的的,也有許多我常和里長、警察一起拜訪的。這些個案的共通點,是每次我和他們互動,都能感受到一種為了存活伴隨而來的痛苦,那種痛苦時常提醒著我,關於雄哥,還有那個住滿了一邊逍遙一邊受苦的靈魂的「地下天堂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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